20161230

哲學 ·人生哲學 ·人生


不止一次聽過這樣的故事:某某在中學時讀了些存在主義 (或尼采或叔本華或唐君毅或殷海光或李天命),對哲學產生興趣,也被一些人生問題 (關於愛情、宗教、死亡、人生意義等的問題) 困擾,於是決定在大學主修哲學,希望藉著哲學思考來解決生命的苦惱;誰知讀上去之後發覺哲學不是自己想像的那回事,要修的課很少涉及人生問題,甚麼知識論、形上學、道德哲學、語言哲學、心靈哲學、科學哲學、哲學史、邏輯學等等,大多抽象、理論化、和枯燥難懂,越讀越不感興趣,想轉系,但這在香港的大學很困難,於是只好繼續痛苦地主修哲學,四年後在交了最後一份論文或考完最後一個試後,鬆一口大氣,很高興以後也不必再啃哲學書和哲學論文了。

「哲學即是思考人生問題」,這是一個多麼不美麗的誤會!據說英國哲學家 G. E. Moore 曾經這樣回答有人問他「甚麼是哲學?」這個問題:他指著自己書架上大量的哲學書說「哲學就是所有這些書關於的」("It is what all these are about.")。Moore 這個答法當然不能說明甚麼是哲學,但至少點出了哲學所處理的問題很多 --- 他書架上數以百計的書不會全都是討論人生問題的。事實上,Moore 自己就極少討論人生問題,他研究的是道德哲學、知識論、和形上學,精於極其仔細的語言分析和概念分析,而且寫作風格沉悶 (懂得欣賞者也許會形容為「沉穩」) ,那些只對人生問題有興趣、希望得到醍醐灌頂經驗的學生,讀之必打呵欠。然而,Moore 是一位重要的哲學家。

以上所說,不是要否定人生問題值得思考,可是,所謂「思考人生問題」,可以是個人反省式的,可以是心靈雞湯式的,也可以是抽象理論式的;哲學要有普遍性,不能只是關於自己的生命,哲學也要講究條理和論證,不能只追求「心靈上」的良好感覺。因此,個人反省式的和心靈雞湯式的思考,即使思考的是人生問題,都不算是哲學。

貨真價實的人生哲學,一定要處理一些很難搞清楚的概念,例如「價值」、「意義」、「幸福」、「痛苦」、「愛」、「客觀性」,而處理這些概念,難免要做些分析、提供些論證、參考些理論,這些分析、論證、和理論通常都抽象複雜,因此,對一些學生來說,連人生哲學也是枯燥難懂的。但這不是哲學的錯,因為哲學從來就是在思想上不斷向深鑽,不是要娛樂人,也不是要讓人快速地得到一勞永逸的答案。維根斯坦甚至跟他的學生說哲學思考要 "Go the bloody hard way"!

那麼,哲學能不能幫助我們解決人生問題?如果說的是直接解決,哲學恐怕是無能為力了!哲學能幫助我們的,是清晰和深入地了解人生問題,去除一些混淆或沒有理據的看法,但哲學始終是言說和思考的事,而解決人生問題卻取決於行動 --- 有些道理、智慧、或哲學洞見,可以只是停留在言說和思考的層面,不能滲透到行動去;這個「不能」,有哲學以外的因素,例如個人的性格、經歷、和際遇,單憑多讀哲學,是不會將這個「不能」轉化為「能」的。這好比《六祖壇經》說的「說食不飽」(〈般若品〉):人生哲學只是「說」,「說食」是不會飽的,最多只會令你知道該食甚麼、該食多少、哪裏有食;要飽,你不但要去找食,還要真的把食物吃下肚去。


20161222

種下讀書種子


我家四兄弟姊妹,四人都讀完大學,兩人最後拿了博士學位,這於我成長的年代不是常見的事,在我家的親朋戚友中更是絕無僅有,很多親戚的子女都沒有考入大學,有些中學未讀完便出來工作了。說這些,不是為了炫耀甚麼,只是想解答一個問題:有沒有甚麼重要因素,在我們四兄弟姊妹年幼時便種下了讀書種子?這個問題一直在我心裏,卻從來沒有認真嘗試解答,以下說的,是我仔細想過之後得出的答案;這答案,弟妹未必贊同,看過這篇文章後可能要跟我討論一番。不過,即使我說的未必是最合理的答案,對有孩子的朋友也許仍然有參考的價值。

有些親戚認為我們「讀成書」是母親教導有方。母親對我們最大的影響是她善良的性格,讀書方面,她雖有督促,卻不算嚴格;假如我當年無心向學,最後放棄學業,她也只能是無可奈何。母親沒受過教育,後來略懂閱讀,都是自學的;父親也只是讀過幾年私塾,雖然讀寫皆能,那手字亦漂亮,但教育程度怎也不算高,他對我們的學業更沒督促,可說是採取放任政策。家無書香,父母期望不高,那讀書種子,不是家庭種下的。

可能我們四兄弟姊妹各有前因,只是湊巧讀書成績都不差  (其實弟妹成績都好,我才是「不差」),有能力一直讀上去,並沒有甚麼共同因素。然而,我們四人自小愛看書,有頗強的求知慾,這就是我說的讀書種子,四人同有,更合理的解釋是有共同因素而不是巧合。這個種下讀書種子的共同因素,我認為就是那距離我家不過五六分鐘步行路程的公共圖書館。

在我小學四年級開始時,我們從木屋區搬到坪石邨的廉租屋,雖然是一家六口住三百多平方呎的單位,但比起那只有一百多平方呎、沒有廚房和廁所的小木屋,生活環境是大大改善了 (我還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單位,覺得「非常大」)。自從發現邨內有一個藏書頗多的公共圖書館後,我們四兄弟姊妹都經常到那裏借書看,由於各自興趣不同,借的書也自然有分別。我最愛文學類,在小學畢業前已看完《三國演義》,初中時讀了《西遊記》和《水滸傳》,還記得最令我神往的三國人物是百萬軍中藏阿斗的趙雲,有時想像得興起,便披上長毛巾,手執一把裁衣用的長尺,當作是趙子龍的銀槍,騎在木凳當奔馬,一邊揮舞一邊吶喊,好不威風!我也是那個時候開始看金庸武俠小說的,還記得第一本看的是《天龍八部》,黃色封面的舊版三十二開本,那時王語嫣的名字是「王玉燕」。

我那至今不變的閱讀習慣,就是從此養成的,我想弟妹的情況也是如此。坪石邨公共圖書館對我們四兄弟姊妹的作用,是幫助我們養成看課外書的習慣和刺激了我們的求知慾。當然,不是所有住在坪石邨的孩子都有這樣的發展;有些根本不去圖書館,有些起初去了,最後卻被其他事物吸引。其實,即使讀書種子是種下了,也不保證會順利生長、開花結果 --- 人生就是有這麼多變數,很少會有保證。我們四兄弟姊妹幸運,有這個公共圖書館種下讀書種子後,雖然仍免不了一些曲折,最後還是有所收成。

一些有孩子的朋友讀到這裏,也許會認為只要多帶孩子去圖書館,多借些課外書給他們看,那便可以在他們心裏種下讀書種子了。事情可沒這麼簡單。我們那時候經常去圖書館,是因為沒有甚麼其他娛樂,母親亦不會隨便讓我們看電視 (我們的電視機有一道門,可以上鎖的,由母親掌匙) 。我的兒子也有看課外書的習慣,即使現在在大學功課繁重,他仍然抽時間看不少課外書;他從小就不看電視,也沒有玩電腦游戲 (中學時有玩,但從未沉迷) --- 不是我們禁止他看電視和玩電腦游戲,而是他沒有這些習慣。至於看書,我們也從來不強迫他,帶他到圖書館或書店,都由得他自己找書看;我們買了不少圖書給他,但只是放在書架上,等他有興趣時,自然會拿來看。那讀書種子,太刻意,反而會種不成,揠苗助長就更不要得了。

20161215

哲學名氣


早陣子介紹過 Wittgenstein's Poker: The Story of a Ten-Minute Argument Between Two Great Philosophers 這本書,書中兩位主角維根斯坦和波普爾都是大名鼎鼎的哲學家;然而,所謂「大名鼎鼎」,也不過是相對而言,不要說學院以外的人大多不知道維根斯坦和波普爾何許人也,就算是學院中人,如果不是讀哲學的,也不一定聽過這兩位哲學家的大名 (我就曾經問過一位在大學教化學的朋友有沒有讀過波普爾的科學哲學著作,他說不知道波普爾是誰)

巧合的是,波普爾在自傳 Unended Quest (Routledge, 1974) 裏敘述了「撥火棒事件」之後,下一段談論的正是名氣:

翌日 [即「撥火棒事件」發生之後那天] 在往倫敦的火車上,在我乘坐的車廂裏有兩個學生,相對而坐,男的那位在看書,女的那位在看一本左派雜誌;女的突然問:「這個卡爾 · 波普爾是甚麼人?」男的答道:「從未聽過此人。」名氣就是這麼一回事。(p.142)

波普爾後來查過,原來那本左派雜誌有一篇文章攻擊他的著作 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那位學生應該是看到這篇文章才問起他的名字。波普爾在哲學界大名鼎鼎,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 這本書 (本來分上下兩冊,後來合成一書 ) 也是政治哲學的名著,但一位看左派雜誌的學生竟然未聽過他的名字,可見就算是名氣極大的哲學家,其名氣也走不出學院多少。

談到哲學家的名氣,我便想起上星期在我系讀書組的一段談話。這學期我們讀的是 T. M. Scanlon 的 Being Realistic about Reasons,書的最後一章有一部份是關於 moral particularism 的,在討論這部份時,我提到最近讀了幾篇英國哲學家 Peter Winch 的文章,觀點正是 moral particularism,我都十分欣賞,尤其是 "Moral Integrity" 一文,我喜歡到不得了,一口氣讀了兩遍,兩三星期後又多讀了一遍。誰知我口沫橫飛講了幾分鐘後,在座的六位同事竟然都說從未聽過 Peter Winch 這號人物!

Winch 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是哲學紅人,他的一本小書 The Idea of a Social Science and Its Relation to Philosophy 尤其影響重大,有很多哲學家討論。Winch 也是維根斯坦專家,與維根斯坦的學生 Rush Rhees 過從甚密,Rhees 過世後,Winch 接替了 Rhees,成為維根斯坦遺稿的 literary executor;維根斯坦那本銷量不錯的小書 Culture and Value,就是Winch 翻譯的。此外,Winch 的維根斯坦詮釋也別具一格,較不注重語言分析,強調 "forms of life" 這個概念。雖然 Winch 的影響力在八十年代已減弱了很多,但他在哲學界一直活躍,著作不斷;他在 1985年轉到美國 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Champaign 任教,直到 1997年過世前仍然活躍,例如 1996年在美國哲學家協會中部區會給了一個 presidential address,講解維根斯坦哲學。

因此,當我知道六位同事都未聽過 Winch 的大名,我是十分吃驚的,須知我這幾位同事都不是停止了做研究的懶教授,其中兩位更是研究道德哲學的,對有關的最新理論都很熟悉,連他們也不知道 Winch 是 moral particularism 的一員大將,可見 Winch 已開始成為被遺忘的哲學家。我認為 Winch 的著作十分值得細讀,但恐怕四五十年後,Winch 將被完全遺忘,這是很可惜的事。

名氣大小這回事,從來都是不公平的,不是誰的質素高些,誰的名氣就大些;這在哲學界也不例外,有些在幾十年前成名,現在仍然享有盛名的哲學家,例如 A. J. Ayer,哲學的質素其實遠不及 Winch。為甚麼會這樣?這個問題我不懂得回答,我只知道,有智慧的哲人應該是不追求名氣的,因為他們了解到:即使是名實相副,名氣總是累人;如果追求名氣成功了,卻又名不副實,則容易陷入妄執,以自我膨脹的方式,撐起一個虛假的自我形像,令自己也相信是名實相副了。

20161210

“The fat relentless ego”


英國小說家兼哲學家 Iris MurdochThe Sovereignty of Good (London: Routledge, 1970) 裏有一句說話,我一讀難忘,讀後且思索良久:"In the moral life the enemy is the fat relentless ego." (p.52) 這句說話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它只寥寥幾字,卻含義豐富之極,而且意義完足,可以獨立於上下文來理解。以下是我的解讀,相信符合 Murdoch 的看法,只是將隱含的意思點明出來。

Murdoch 在這裏說的 "the moral life" 是廣義的:"life" 指的除了行為,還包括思想感情、人際關係、事業成敗、和人生取向等;"moral" 不只是指行為的是非對錯,還包括人生其他方面的價值判斷,例如與人交往的真誠或虛偽、情感想法的高尚或鄙下、對人對事對己的認知或偏見。根據這個了解,「你昨天主動幫助了一個陌生人」固然是你 moral life 的一部份,「你自我欺騙,因而沒有意識到自己對某朋友深深的嫉妒」也是你 moral life 的一部份。

Moral life 的 enemy,就是會損害 moral life 的東西 --- 不只是 moral 方面的損害,也是 life 方面的損害;前者指令人多做了不該做的事、變得 (更加) 虛偽鄙下、人際關係扭曲了、偏見更多更深等等,後者指生命沒有整全感、欠缺理想和方向、失去改善之心、不關懷自身狹小利益以外的事物等等。這些損害都有程度之分,而且或顯或隱,受損者未必清楚意識到自己生命不妥之處;然而,如果 moral life 已受嚴重損害,生命不妥之處總會找些孔道表現出來,例如負面情緒的爆發、間中冒出的失落感、不時感到別人在排拒自己、有些不懷好意的念頭連自己也覺得過份或無謂、在認為應該會得到滿足感的事情上竟然得不到滿足感 ...

"The fat relentless ego" 的 "ego" 不難理解,不必套用甚麼心理學理論來說明;"ego"  指的是「我之為我」,不是任何對「我」的真的描述都是「我之為我」的一部份。讓我以自己為例:「我是個哲學研究者」為真,而「哲學研究者」是「我之為我」的一部份;「我是個愛吃辣湯麵的人」也為真,但「愛吃辣湯麵的人」不是「我之為我」的一部份。換句話說,我對「哲學研究者」有自我身份認同 (self-identity),對「愛吃辣湯麵的人」則沒有。

"Relentless" 可以譯為「狠心」或「不顧一切」,這種態度不一定本來是惡意的,只是心思專注於某一目的,因而不會關心或顧及與這目的無關的人或事物 --- 為了達到這目的,即使要傷害其他人或破壞一些事物,也是會去做的。例如為了抬高自己,不惜貶低其他人,尤其是可以跟自己直接比較的人,就算要貶低的是好朋友,也在所不惜,這就是 relentless 了。當然,人的心理十分複雜,做這些 relentless 的壞事時,不只欺人,還會自欺,於是在自己心目中做的不是壞事,而是那個被貶低的人真的不好。

"Fat" 這個字在這裏是最有意思、也是最難解釋清楚的,一定要連著 "ego" 來理解,才可以領略其中的含義。Murdoch 不說 "big ego" 或 "large ego",大概是因為 "big" 和 "large" 都表達不到 "fat" 隱含的「虛浮不實」的意思 --- 所謂「膨脹的自我」,除了是看來很大,還是虛浮不實的,就像身體過多的脂肪,令人肥胖;肥胖的人大則大矣,卻不像「大隻佬」那樣的大,後者是由結實的肌肉組成的大,勻稱而有力量,是刻苦鍛煉而成的。此外,"fat" 亦可以呼應 "relentless" 的意思:狠心地美化自我形象的人,結果令自我膨脹得很大,就好像不顧一切地滿足食慾的貪吃之人,毫無節制地吃、吃、吃,結果就是肥胖了。

美化自我形象是心理需要、人之常情,只要不是 relentless,那麼,ego 最多是有少許膨脹,不至於是 fat ego,不會損害 moral life。可惜 fat ego 是照鏡照不出來的,往往是別人見到你 fat,你自己卻完全看不到,就算別人坦白向你指出,你也大多不會相信,繼續顧影自憐。

20161203

物慾與執念


物慾乃煩惱之源,這不是甚麼高深的道理,稍為想一想,自會明白:慾望得不到滿足,人便不快樂,可是,慾望得到滿足後,往往會衍生新的慾望,例如買了一套新西裝,便可能想多買幾條領帶或新的手錶,慾望衍生慾望,沒有終結的一點;有時慾望未得滿足,便已衍生新的慾望,於是想擁有的東西越來越多,恆常處於不滿足的狀態,被困在一張自結的煩惱之網中。因此,有些宗教或修行方法教導人盡量去除物慾,以追求心靈的自由。

當然,出家為僧尼或到修道院過一生,對很多人來說也不是快樂之道。過禁慾的生活,如果那個「禁」不過是壓抑,其實物慾仍在,只是潛伏不顯,那麼,禁慾本身反而是另一煩惱之源 --- 苦行便是真正的苦。另一方面,如果是確實消除了大部份、甚至所有物慾,那也未必划算,因為沒有了物慾,便沒有機會享受慾望得到滿足時的快感,也許人生整體便索然無味,終究談不上是快樂。

不想過禁慾的生活,又不想因為有太多未能滿足的物慾而煩惱,怎麼辦?最理想是有適量的物慾,不太多,也不太少;人生有姿彩,卻又沒有製造無謂的煩惱。然而,怎樣才可以做到呢?當然不能只靠動念和立志,而要有行動配合,從小處做起,堅持下去,最後養成習慣。

日本作家近藤麻理惠暢銷全球的《怦然心動的人生整理魔法》教人怎樣整理和簡化生活,雖然不是直接提倡減少物慾,但整理和簡化生活的方法,可以間接是減少物慾的方法。物多則亂,當你徹底整理自己擁有的東西時,你擁有的東西越多,便越可能發覺其中不少都是無謂的,只是某時某刻購買慾和擁有慾發作,雖然得到一時的滿足,但買了之後便放在一旁,家裏多了一件東西而已。整理的目的是決定取捨,必要的留,多餘的棄;捨棄那些多餘的擁有物後,下次你再見到類似的東西而想擁有時,便較容易消除當下的物慾。由整理而簡化,由簡化而體驗到簡樸的生活之美和其中享受到的心靈自由,這種生活方式便可能最終成為習慣。這樣說得輕鬆,要做到,其實不易;不過,只要肯踏出第一步,循序漸進,要最終徹底改變生活的態度和習慣,也不是難如登天的事。

這是簡化生活,不是禁絕物慾,而那些仍然存在的適量的物慾,應該也不會像以前那麼執著,非得到不可,非滿足不可。物慾之為煩惱的根源,歸根結底都是執著之故。說到執著,追求簡化的生活也可以成為一種執著。充滿生活智慧的《菜根譚》有這幾句:「能輕富貴,不能輕一輕富貴之心;能重名義,又複重一重名義之念。是事境 之塵氛未掃,而心境之芥蒂未忘。此處拔除不淨,恐石去而草複生矣。」能輕物慾,不能輕一輕物慾之心;能重簡化生活,又複重一重簡化生活之念,仍然是執著,只是高一層的執著而已。有些追求極簡主義生活 (minimalist living) 的人,限定自己不可以擁有超過某一數量的物品,例如一百件或以下,這就是一種執著;有簡化生活的態度和習慣,不就已經足夠了嗎?為甚麼一定要是這個數量?如果因為做不到一百件或以下便不開心,那就是自尋煩惱,與簡化生活的原意相違了。



(原載於國泰航空機上刊物 Discovery,2016年12月號)